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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精神:第一章 进退由心,大德之境

退,是一种策略,也是一种心境;
它是玄奘人生经验的体现,也是内在修为和外在需要共同作用的结果;
退,并非畏缩不前,而是继续奋斗的开始;
凡大德者,总是能不动声色为自己赢得最好的局面;
进退之道,存乎一心,收放自如,方为处世最高境界。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大唐,这个崛起于东方的强大帝国,在唐太宗的治理下,迎来了大唐王朝的第一个盛世顶峰;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四日,一个离开自己祖国将近二十年的僧人,终于回到了故国的都城--长安;
远在洛阳准备向辽东用兵的唐太宗命令他最器重也是帝国最能干的大臣房玄龄全权负责迎接玄奘的一切事宜,然而就在盛大的欢迎队伍翘首以盼的时候,玄奘法师却失踪了,此时的他,又在哪里做着什么呢?身为帝国宰相的房玄龄,又将如何应对这一突发事件……
贞观十九年的正月,注定要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一天,是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的正月二十四日,宰相房玄龄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准备处理从庞大帝国各地发来长安的纷乱庞杂的政务。从秦王入关到玄武门之变,从贞观改元到官拜司空,房玄龄一直是唐太宗的左膀右臂和肱股之臣。辽东战事将来,唐太宗集全国兵力财力于东都洛阳,把西京长安和整个帝国的大后方都交给了自己--圣君之名,知遇之恩,作为一名老臣,六十六岁的房玄龄每一天都不敢懈怠,兢兢业业的做好臣子的本分,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贞观一朝名臣辈出,然而不论刚直如魏征、多谋如杜如晦、权变如长孙无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让人诟病之处,唯有房玄龄,始终以一种低调沉稳周全谨慎的姿态妥善的处理着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巧妙而不动声色的平衡着朝中各派势力,堪称位及人臣的典范。
尽管如此,这位大唐帝国宰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惧内和吃醋的故事:
相传唐太宗当上皇帝后不久,为了奖励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屡建功勋的大臣们,就突发奇想要为他们纳妾,刚刚当上宰相的房玄龄也在其中。可房夫人却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子,仗着出身显赫硬是不给唐太宗面子,根本不让那些女子进门。房玄龄向来惧内,在朝政大事上多有谋略的他面对悍妻竟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唐太宗出了奇招,让人给房夫人送去一壶毒酒,让她在毒酒和接纳小妾之中二选其一。不想房夫人性子刚烈无比,宁愿一死也不在皇帝面前低头,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当房夫人含泪喝下"毒酒"后,才发现喝下去的不是毒酒,而是一杯浓浓的香醋。从此,吃醋便有了嫉妒之意,房玄龄惧内如斯更是传为一时之美谈。当然房玄龄和房夫人并未因此事而翻脸,唐太宗给了面子,房夫人自然也不再使倔,房玄龄也就战战兢兢的纳了小妾,夫妻之间一如既往的相敬如宾。
以房玄龄的才干和声望,本可在唐太宗不在长安时平静而顺当的辅佐太子李治监国,但是这样的平静并没能维持多久,一件早在计划之中却又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长安城的平静,也让这位久经风雨见惯大阵仗的大唐名相着实操心了一回。
事情来得十分突然,就在房玄龄收拾完毕准备离开府邸进宫去见太子李治的前一刻,他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娶了唐太宗第十八女高阳公主的房遗爱匆匆赶来告诉自己的父亲,说是那位从印度取经归来的高僧和他的马队已经到了长安城外!
高僧?取经?难道是玄奘?
是的,正是玄奘!
对于这个名字,房玄龄并不陌生,早在贞观十五年的时候,印度摩揭陀国国王曷利失尸罗迭多(即后文中将会提到的戒日王)派使者前来大唐,不但带来了国书和珍贵的礼物,还带来了一个让大唐君臣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位名叫玄奘的僧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离开中原来到印度,不但凭借高深的佛法修为让大乘佛教在印度重新焕发光芒,还以出类拔萃的辩技和人格震动四方,成为全印度最炙手可热的高僧。更令大唐君臣赶到振奋的是,这位玄奘法师处处以身为大唐之民而自豪,游学讲经之余时时不忘故国,处处以大唐子民为荣。
房玄龄记得很清楚,那天唐太宗非常高兴,不但赏赐了戒日王的使者大量财物、派云骑尉梁怀璥随他回访摩揭陀国,还在宴席上详细询问了玄奘法师在印度的种种情况,饶有兴致的倾听着一个外国使者对本国高僧绘声绘色的讲述和发自内心的崇敬。
玄奘这两个字,就是从那时起在大唐君臣心中留下了种子。
两年前,也就是贞观十七年三月,为了巩固大唐对河西的控制、扩大大唐在西域以外的影响力,唐太宗又派行卫尉寺丞李义表为正使、王玄策为副使,随同朝贡返还的印度使节再次出使印度。据史料记载,大唐使团直到贞观十九年正月才到达摩揭陀国的王舍城(今印度比哈尔西南拉杰吉尔),沿途出访了数十个大小国家,直到次年才回国。与此同时,就在这条途经西域中亚通向印度的崎岖之路的另一个方向,我们伟大的法师--玄奘,正带着他从"西天"取来的真经,执着东行。
"长安……大唐……"他默念着,抬起头,远远望着地平线尽头那座巍峨城池的轮廓。
"我,我回来了……"他像一个回到故乡的游子,眼眶,在那一刻湿润了。
十九年前,那还是贞观元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的关中之地发生饥荒,他混杂在外出求食的流民队伍里,开始了自己的西行之路;十九年后,这个崭新的帝国在一位英名君主的治理下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佛曰轮回,他做到了,在他四十六岁的时候,带着曾经的誓言和沉甸甸的经书,回到了这片让他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法师,我们到了,过了前面的驿站就是长安。"随行的小吏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唯恐惊扰了玄奘。在他们眼里,玄奘就是佛法和神迹的化身--能够一个人独自穿越茫茫隔壁,走遍西域印度数十个国家,十九年矢志不渝求取真经,即便是最聪明的商人和最勇敢的武士,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和力量啊!
在他们眼里,玄奘已不仅仅是一个得道高僧,更是我大唐气象的煌煌象征--只有在我大唐,才能出这般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有我大唐之人,才能完成这万里取经的旷世之举!
玄奘停了下来,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河边是一排光秃秃的柳树。运送经卷的马队也停了下来,他们只能跟在玄奘身后,玄奘不走,他们就不能挪动半分。
玄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芳香的气息,令人沉醉;
他俯下身,双掌触地,缓缓跪倒,朝着帝都的方向--叩首。
"快跪下啊,快叩头,跟着法师,快!"小吏忙不迭的低声喝呼着,马队的随行成员--僧人、官吏、护卫、马夫,齐刷刷跪倒一片。一路行来,玄奘的言行气度已让他们深深折服,他们觉得,能跟随玄奘同行一程,本就是件福泽三代的幸事;他们相信,只有这等非凡的人物,才能在九死一生中完成取经的伟业。
"大唐啊,我回来了……"玄奘默念着,泪已潸然。他仿佛又回到了临近那烂陀寺前的那段时光,近乡情更怯--明明只有咫尺之遥,却再难前进一步。对一个孜孜求学的僧人而言,在佛法圣地那烂陀寺前停下脚步,那是一种虔诚和景仰;对一个时隔十九年方才回到故国的游子而言,在帝都长安前停下脚步,更多是一种乡愁的凝结和彷徨……
然而,他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一边是自己的,一边是给别人看的;再成功的人内心深处都有柔软的一面。
每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下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在旁人眼中,玄奘就是神圣和宝相庄严的化身,他代表的是最高的精神境界和大唐的气度,又岂能轻易流露真情!
不过玄奘的低调并没能换来片刻的宁静--从进入西域的那一刻起,天山南北,从于阗到楼兰,从敦煌到凉州,直到关中腹地的长安,圣僧归来的消息飞一般的传遍了整个大唐西疆。大唐开国迄今二十八年,人们第一次为了一个僧人而奔走相告,第一次不是因为战争的胜利而疯狂。
大地开始颤抖,地平线上出现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从长安内外蜂拥而至的人群!
玄奘缓缓起身,一脸平静。十九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混乱与变故,处变不惊四个字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让他荒乱、局促,剩下的只是波澜不惊。
小吏紧跟着反应过来,大喊:"快,保护经书,保护法师!"马队很快行动起来,护卫们上马在外,僧人们保护经卷在内,马夫管住马匹,将玄奘护在中央--经书和法师,两样东西,哪一个都不容有失!
"什么,玄奘法师已经到了?"素来沉稳的房玄龄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吃惊,按照前几日沿途地方官送来的奏报,玄奘法师从敦煌出发,经由凉州入关中,最快也要正月二十五,也就是明天午后才能赶到长安,所有留在长安准备迎接玄奘的官员和一系列盛大的庆典也都被安排在明天。可现在是正月二十四的早上,玄奘一行比预计足足早了一天多到,这一早到,之前所有的安排全都排不上用处,就算仓促之间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起来,玄奘法师也很可能已经进了长安!
"失职之过,怠慢之罪啊!"裹着厚厚棉衣的房玄龄额角冒出一滴冷汗--迎接玄奘是唐太宗临走前交给自己的最重要的任务,皇帝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把这件大事做好,做漂亮,做出体面来,可现在呢!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需要的是随机应变!任何一个在事业有所成就的人,不论遇到怎样的突发事件,都必须具备冷静的头脑和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从这一点上看,房玄龄和玄奘表现得同样出色,有着一名能员应有的镇定与干练--他一面派人通知相关官员和仪仗队伍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出迎,一面派人飞报弘福寺,让这座与皇家有着密切关系的长安城最大的寺院做好迎接和安置玄奘一行的准备。
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房玄龄带着随行官员飞奔前往长安西郊,沿途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整个长安城已经完全沸腾,无数官员和百姓涌上大街,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赶去,所有人都只在传一件事--玄奘法师到了!
因此,为了避免恐陷物议,玄奘选择了退,选择了故不临对,选择了独自冥想。
我们知道,僧人在思考和冥想的时候往往会念颂佛经,念经是僧人生活的一部分,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选择也不例外。那么,此时此刻,他又会念颂哪部经书呢?
在选择的生命里,有一部经书占据着十分特殊的地位,那就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简称《心经》。这部经书是由一个被选择所救的病人所传授,翻译成汉语后只有几百字,十分的短小精悍,却又琅琅上口容易背诵默念。正因为如此,每当遇到变故时,选择总会默念这部经书,用最少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玄奘当时很可能就是在念《心经》,一部每每于困境为难中帮助自己的经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羯谛羯谛,波罗羯谛,波罗僧羯谛,菩提萨婆诃。
麾下官吏很快找到了玄奘,房玄龄来到弘福寺后,并没有惊动玄奘,而是让所有人留在院落外,自己独自一人来到僧舍门前,刚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放下,因为他听到了屋子里的诵经声。
智者交心,惺惺相惜,聪明世故的房玄龄很快就猜到了玄奘的心思。他抬起头,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换成自己,是否还能如玄奘般保持如此镇定清闲之心?
将心比心,扪心自问,房玄龄突然觉得,玄奘才是自己的知己--几十年来,他能够在唐太宗身边始终保持不倒,并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声望有多高,贞观一朝,能臣智士车载斗量,房氏一族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始终能在权力中心保持一种谦逊、退忍的风格。这种风格也许会被人看成是沽名钓誉故作姿态,然而它所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魏征、杜如晦、长孙无忌、褚遂良,废太子承乾、魏王李泰、吴王李恪、太子李治,还有一班桀骜不逊的猛将,哪一派都不是善茬、哪一派都开罪不得,巧妙的周旋于其间,让皇帝的宏图大志能够在最小内耗的情况下得以实现,让每一派人的才能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那才是他房玄龄最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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