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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动物关乎公平正义与是非



  彼得.辛格教授撰写的《动物解放》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价值中心教授彼得.辛格认为: 善待动物关乎公平正义与是非
  可以想像,一段时间以后,关于归真堂事件的讨论会渐渐平息,但是,它所引发的更深层次的思考会一直延续下去。在人类究竟应当如何对待动物这一问题上,听一听全球知名的动物伦理学家的声音对我们或许不无益处。为此,我们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价值中心教授、《动物解放》一书的作者彼得.辛格。
  刚刚过去的2月份,从事“活熊取胆”的福建药企“归真堂”谋求上市的新闻成为关注的焦点,其所引发的激烈讨论目前依然没有平息。
  事件起始于今年的2月1日,证监会创业板发行监管部公布了IPO申报企业基本信息表,归真堂赫然在列。2月14日,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它基金”联名毕淑敏、崔永元、陈丹青、丁俊晖等72位知名人士向中国证监会信访办递交吁请函,反对归真堂上市。18日,归真堂宣布对外开放熊场,却被质疑为是样板熊表演,再惹争议。公众对此的态度也几乎是一面倒,在调查中,有95%的网民表示反对“活熊取胆”和归真堂上市。
  归真堂上市事件使早已存在的“活熊取胆”过程被曝光在公众面前。其实,全国各地从事“活熊取胆”的企业并不止归真堂一家。从阻止归真堂上市,转而关注“活熊取胆”本身,争议和讨论渗透到技术、道德等各个方面。人们首先质疑的是,活熊取胆是否必要?虽然,有不少人以《本草纲目》的记载为依据,认为熊胆中的活性成分主要是脱氧熊胆酸,对肝病具有很好的疗效,但与此同时,更多的人提出了质疑:这种疗效是否同样能够通过其他药材实现?阻止归真堂上市是否就能为黑熊换来美好未来?那些还没有谋求上市的类似企业,养殖着更大规模数量的黑熊,我们又可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可以想像,一段时间以后,关于归真堂事件的讨论会渐渐平息,但是,它所引发的更深层次的思考会一直延续下去。也许,我们真正应当予以反思的,是千百年来人类对动物的态度和行为,事实上,人们已经司空见惯的很多思维、习俗和行为给非人类的生物带来了巨大伤害,却始终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在人类究竟应当如何对待动物这一问题上,听一听全球知名的动物伦理学家的声音对我们或许不无益处。为此,我们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价值中心教授、《动物解放》一书的作者彼得.辛格(PeterSi nger)。辛格教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动物保护和动物伦理的研究,是在全球最先产生广泛影响的动物权利理论的捍卫者,他最知名的著作《动物解放》一书自1975年出版以来,已经被翻译成20多种文字,在几十个国家出版,英文版的重版更是多达26次,“动物解放”一词也由此深入人心,成为30年来动物权利运动最为响亮的口号。辛格在动物保护问题上的立场对中国来说也许有些超前,却可以为我们长期以来的习俗思维增加有益的维度。
  不让任何以取胆为目的的活熊养殖制药企业上市是理所当然的
  文汇报:最近一段时间,以活熊取胆为主营业务的归真堂谋求上市,在中国国内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烈讨论,反对其上市的声音非常之多。不过也有部分支持者,他们提出的一个依据就是,既然人们都在吃肉,那么活熊取胆也就是有理由的,两者之间的逻辑是类似的。您认为两者之间有差异吗?
  辛格:关于活熊取胆问题,我并不是专家,因为在我曾经生活过的任何一个国家,这种现象都不存在。但是我知道,熊是非常聪明的动物,聪明的动物需要一个多样化的环境。如果它们生活在一个生存条件非常苛刻、受到诸多限制的环境中,每天几乎做不了什么事情,它们就会很痛苦。从我看到的报道和照片来看,那些熊都被限制在非常封闭的环境中,而不是生活在多样化、具有激励性的环境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种行为就是错误的。更不要说在活熊取胆过程中对熊可能造成的疼痛了。
  至于两者之间是否有差异,我认为是存在差异的。的确,吃肉同样也是错的,尤其是当这些动物被限制在非常封闭密集的环境中。而且,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长着的动物数字非常巨大,所以,这个问题比活熊取胆的问题要严重得多。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比较一下用于取胆汁的活熊养殖场和传统的动物养殖方式、即猪和鸡都可以自由地在户外奔走的情况,那么,现在这种活熊养殖方式显然更加糟糕,因为它们受到的限制更大,熊因此受到的伤害也更大。
  文汇报:为了拯救人的生命,人本身也会献血,或者是捐献器官。我们是否可以说,在必要的情况下,动物也应当做这样的贡献?
  辛格: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人类也被放在笼子里,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抽他们的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我认为这才是类似的比较。
  人们可以选择献血或者是捐献器官,但是熊无法选择是否要捐献胆汁。如果熊从森林里走出来,“自愿”要捐献它的胆汁,那样的话,我就丝毫也不会反对活熊取胆的行为了。
  我同样想质疑熊胆的价值。需要再次声明的是,这并不是我的专业研究领域,所以我只是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熊胆的价值有没有在随机性的科学实验中被反复证明过,如果没有,我们就没有道理断定熊胆具有非常高的医疗价值。我不知道熊胆是否真的有用,或者说,即使它的确有用,也许它的有效成分也可以通过人工合成来获得。
  文汇报:目前很多的讨论还聚焦在活熊取胆时是否痛苦。您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动物有感受痛苦的能力,但同时它又无法像人一样表达,以至于有人说你怎么知道熊痛苦,另一个人则说你怎么知道它不痛苦。这真的是一个需要被讨论的问题吗?
  辛格:我已经说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熊被拘禁的方式,以及它们是如何生活的。不过,熊在取胆汁的过程中所经历的疼痛和压力也是我们反对这一行为的一个因素。我不知道是否有科学家对熊和其他哺乳类动物会感觉到疼痛这一点产生怀疑。我们知道它们有和我们非常类似的神经系统,它们感觉疼痛时的表现和我们自身感觉疼痛时的表现也非常类似。我们对进化的认识表明,我们和它们一样是从相同的祖先进化而来的。我们怎么能够想像,具有相同神经系统的物种,一个物种的神经系统会传输疼痛的感觉,而另一物种的神经系统却不能呢?
  文汇报:在活熊取胆企业上市的案例中,的确牵涉了很多利益相关的人。显然,仅仅从道德上来规范我们对待动物的行为是不够的。阻止以活熊取胆为主要商业模式的企业上市,您觉得有意义吗?从法律规范的角度来说,我们至少应该坚守怎样的底线呢?
  辛格:就我对活熊取胆的了解,我觉得这是无人性的行为,因为他们没有考虑到熊的利益。我相信他们的这种行为是不会被允许的。这些被关在一起的熊应该被放到自然保护区里,在那里,它们可以自然随性地生活。所以,不让任何以取胆为目的的活熊养殖场上市就是理所当然的。
  大规模饲养伤害了动物,也会给人类健康带来危险
  文汇报:我们知道,您非常反对的就是人食用动物,但是人食用动物的肉是否直接同自然界的生物链有关呢?在野生的情况下,狼也吃羊,但我们不能就此去谴责狼。
  辛格:两者之间完全不一样。我们固然不会去谴责狼的行为,因为狼不可能像我们人类一样,思考它们的行为是否合乎道德。所以,我们尽管可以借助进化史来解释人为什么会吃肉,解释人为什么通过吃肉来获取营养是最优的方式,但我们并不可以就此证明,吃肉就是合理和正当的。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道理来解释人类的侵略战争和种族残杀,比如,我们完全可以用进化论来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战争,为什么会有一群人打败另一群人、杀死他们并夺走他们的土地,但这并不表明这种侵略和残杀罪行就是正确的。
  文汇报:现代人爱护动物的一种方式是养宠物,照顾它们的生活起居。在您看来,这种对待动物的态度值得提倡吗?
  辛格:因为你提到了爱护动物,那么首先让我来澄清一件事。我不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动物热爱者(animal lover),我自己不养任何宠物。我善待动物,痛恨对动物采取残忍行为,但这不是因为我爱它们。这是一个关乎公平正义、是非对错的问题,而与爱和不爱无关。比如在18、19世纪,一个人不需要爱非洲人,也能认识到奴役非洲人是错误的。拿人来当奴隶是错误的,不管我们是否爱这些人。所以,我相信,以我们现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动物也是错误的,这实际上同样也是把它们当成奴隶或私有财产了。
  至于人们养宠物,我并不反对,只要他们能够很好地照顾这些动物。但是通常情况下,人们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们把狗留在公寓里,自己就外出了,让狗独自在家呆一整天。狗是群居动物,不会喜欢独自呆在屋里的。那些没有足够时间与狗呆在一起的人就不应该养狗。
  还有一种行为也是非常虚伪的,就是一些人爱某一种动物,比如说狗,同时他们却在吃另一种同样聪明、同样有感情的动物,比如猪。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猪现在境遇非常惨,它们基本上是在现代化的集约型养殖场里生活着。如果人们不能接受他人以这样的方式对待狗,为什么他们能够容忍别人这样对待猪,甚至奖励如此这般的养猪行为、购买他们生产的猪肉呢?
  文汇报:您也谈到过用动物做医疗实验是不合理的。那么,我们究竟是应该寻找别的方法来代替动物实验,还是在找不到其他方法之前,先不要做动物实验了?
  辛格:我可能需要再次澄清我的观点。我并不是说用动物做所有实验都是错的或者是不合理的;我想说的是,一个物种和我们不属同类,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用它来做实验。我的观点是:一个物种本身如何,与我们如何对待它的方式毫无关联。由此带来的问题就是:它是否能承受人类的所作所为,如果能承受,它所能承受的程度和方式又是什么。不幸的是,那些被人类用于实验的动物所遭受的伤害并没有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远远不及我们人类对自身所受伤害的重视程度,即使人类本身所受伤害并没有动物所受伤害那样大。如果我们真的能够给予两者以同等的重视,我认为大部分的动物实验都会被制止。我们可以找到其他方式来取得医学上的进步。在很多情况下,我们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可以通过病人认可的临床研究来发现很多东西,或者通过人工细胞和组织的实验来完成相关研究。但是,我并不是说任何一个用动物做的实验都是不正当的,或许在一些案例中,一个类似实验可能会带来非常巨大的好处,远远大于它所可能造成的伤害,而且这些好处一定要使用动物才能获得,其他任何方式都不行。那么,就应当允许这样的实验。只不过类似的情况实际上非常罕见。在很多情况下,动物常常被用于一些并不符合上述标准的实验。
  文汇报:还有一个问题常常使人感到困惑:在粮食生产过程中,人类为了粮食有个好收成,往往会消灭大量害虫。这是否也算侵害到动物的生命权呢?再比如说,人们大规模地集中消灭有可能传染疾病的家禽牲畜,是否也是侵犯到那些动物的权利?
  辛格:我们需要食物,但是我们生产食物的方式应当对别的物种造成尽可能少的伤害。我还是重复我的观点:通过养殖动物来获取食物,如果是集中饲养动物,在一个小地方养了成千上万只动物,那么就会给动物带来悲惨的遭遇。我们最终会杀了它们,而且通常并不是以一种好的方式。这种做法就是错误的。我们应当停止这么做。
  大规模地饲养动物也会给人类健康带来危险,比如给人类带来疯牛病或禽流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吃素食的原因之一。我们吃素食,其实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的健康。
  大规模的动物养殖业也会对气候变化造成很大的影响,从而使成千上万的人面临危险。政府间气候变化小组主席也在呼吁人们少吃肉。通过种植植物来提供食物,而不是通过饲养动物来获取食物,会大幅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
  的确,即使我们通过种植植物来提供食物,我们也会不得不杀死可能会吞噬我们食物的一些动物。虽然说一些杀害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如果能够在保护我们的食物免遭这些动物蚕食的同时不杀害这些动物,那就更好了。我们应当尝试将这种伤害降低到最低程度。
  成为素食主义者是减少人类和动物遭受伤害的最好方式
  文汇报:上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与美国人相比,中国人所吃的脂肪通常要少得多,而纤维素要多得多。但是今天,当西方人开始意识到食用过多的肉、蛋和乳制品可能是一个错误时,中国人却在这方面开始增加消费。您觉得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生活水平的提高是否必然会带来这么一个阶段,也就是增加对动物性食物的需求?
  辛格:非常遗憾,中国人延续了美国人、欧洲人、澳洲人食肉量在一段时期内暴增的趋势。无论是从自己健康的角度,还是从动物和环境保护的角度来看,西方人都已经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一个错误。我不能确定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人类天然地喜好动物类食物,因为它们是营养的集中来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吃很多肉就是健康的,也不意味着我们这么做就是道德的。
  文汇报:动物伦理作为一种,在西方是什么时候兴起的?
  辛格:在19世纪就已经有一些讨论了,但是随后,它很快就消失了,重新出现则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了。我自己的书《动物解放》出版于1975年,很多人认为此书是有关动物伦理讨论的重要促进因素。但是,肯定有其他人也对此作出了重要贡献。
  文汇报:您提倡的动物伦理是普适意义上的,但是,这样的动物伦理在影响人们行为规范的同时,却可能在不同的文明和习俗中遭遇阻力。您怎么看待人类不同的生活习俗与动物伦理之间可能出现的冲突?
  辛格:我们知道,人们过去有很多可怕的习俗,包括同类相残、奴隶制以及对女性的压迫。在中国,“缠足”也曾经是一种很可怕的习俗。一旦人们开始反思这类可怕的习俗,就会发起一场运动来终结它,因此它并不会存在很长时间。在我看来,习俗可能会成为传播普适伦理的障碍,但是最终,每个地方的人都能够认识到,将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加诸有感觉的生物身上是错误的。这也是不同传统中的伟大伦理思想家们的共同观点,包括亚洲的佛教伦理思想,包括中国一些哲学家,其中最知名的如墨子的伦理思想。
  文汇报:的确,思维习惯往往是动物解放的障碍。比如,有人会认为,关注动物所遭受的残害只是“动物爱好者”的“多愁善感”;也有人认为,人自身的问题还来不及顾及,哪有闲情去管动物痛苦之类的芝麻小事。您又会如何来说服这些人呢?
  辛格:关于不要只是做一个动物热爱者这一点,我前面已经讨论过。关心动物所受的伤害并没有比关注人类所受到的伤害显得更加“多愁善感”。至于那种认为我们应当更加关心人类自身问题的看法,其本身就是歧视非人类生物的一种形式,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物种主义者”(speciesism)的行径,是和种族主义者(racism)的行径相类似的。我当然也非常关注人类自身所遭受的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能同时减少人类和动物所遭受的不必要伤害呢?事实上,就像我已经提到过的,成为素食主义者就是减少人类和动物遭受伤害的最好方式。
  文汇报:不过,倡导人和动物平等,是否也应当考虑到两者之间存在的差异,而不是把这种平等看作是一个绝对化的概念?
  辛格:当然,我们应当考虑到动物和人类之间存在的差异,就像我们应当考虑到小孩和大人之间存在差异一样。但是,平等的概念同样适用于思考人和动物。平等地思考它们的利益,应当成为一个原则被普遍接受。人类和动物可能有不一样的利益,就像大人和小孩有不同的利益一样,但是,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个生物不属于我们自己的同类物种就不去考虑它们的利益。
  文汇报:您极力反对工业社会对动物加以大规模饲养与。如果要取消人类对动物的利用,这可能会涉及对整个工业社会结构的巨大调整。您是如何看待这一问题的?相比之下,什么才是比较行之有效又切实可行的推进动物解放的路径呢?
  辛格:对于动物解放运动来说,没有比人类停止吃动物更加有效的方案了,对于停止大规模工业养殖和动物来说也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在这一过程中做出自己的贡献。拒绝吃肉,我们也可以使自己的膳食富有营养,因为我们仍旧可以吃到很多其他的美味健康的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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